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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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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莊人.

說完, 謝攬牽著馮嘉幼往回走。

昨晚渡口被封,今日運河上飄著的船只比往常多出不少,岸上熙熙攘攘的也更擁擠,江南的繁華盡收眼底。

知道他是調侃, 馮嘉幼原本是想笑的, 但嘴角剛上提, 又很快收攏。

她知道謝攬會調侃也是有緣故的。

他是想到了謝朝寧,他來京城, 謝朝寧將苗刀和身邊好用的人手都派出來跟著。

馮嘉幼思忖道:“你說的也不是不可能, 沒準兒李似修真是徐宗獻的兒子。”

她不信徐宗獻不碰鹽商的買賣,李似修決心改鹽政, 多少也會觸及到他。

可這位大督公非但不攔著,還派心腹出來保護他。

觀點是謝攬提出來的, 如今眼睛一亮的也是他:“不會吧,難道徐宗獻是個假太監?”

河邊水氣重, 馮嘉幼稍稍有些嫌冷, 身體貼近他, 搖頭道:“不可能。徐宗獻不是突然冒出來的, 他在入宮前就有跡可循。好像也有一定的出身, 由於得罪了閹黨,才被處以宮刑。閹黨將他抓進宮中成為最低等的灑掃太監, 是為了羞辱他。”

沈時行從架格庫裏查不到太多資料, 因為當時朝綱崩壞,玄影司幾乎聽命於閹黨。關於閹黨的罪行, 自然不會記錄。

馮嘉幼結合李似修的年紀和身世, 狐疑道:“他莫非是徐宗獻進宮之前留下的兒子?”

……

李似修立在船尾的甲板上, 望著運河岸上慢慢後移的柳樹, 內心道不盡的覆雜。

不管謝攬是什麽來歷,總之瞧著不像什麽惡人。

相反的,他感覺到謝攬此人心懷著一片赤誠。

馮嘉幼之前也並未撒謊,無論她出於什麽原因嫁人,他夫妻二人如今相處融洽,李似修看的很明白。

“姜平,關於謝千戶的調查先暫停。”李似修還沒有想清楚,只能說暫停。

“是。”姜平毫不意外,答應下來。察覺到身後有道灼灼目光,“大人,師兄找我。”

見李似修點頭,他向後退去。

角落裏站著一名頭戴鬥笠的男人,正是他的師兄江仄:“阿平,你是不是在謝千戶前面使過咱們的獨門暗器?

姜平一楞:“有,昨晚為了救謝夫人……”

“那壞了。”江仄嘆了口氣,“怕是被謝千戶瞧出了些端倪。”

姜平心道不至於吧:“他是厲害,可你不知當時的場面有多混亂,我出手不過一瞬間,他真能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?”

“不好說,畢竟咱們還達不到他的境界。但茲事體大,不能心存僥幸,我先密報督公,看是否需要趁他回京路上……”江仄思量著,朝李似修略顯清冷的背影望去,“你莫要告訴公子,以免他與督公再起爭執。”

姜平猶豫:“師兄,謝千戶兩夫婦才剛剛救過我們……”

姜仄道了聲“天真”:“阿平,這裏是朝廷不是江湖,不要覺得一起患過難就是朋友。你跟在公子身邊久了,竟也學會了他的婦人之仁?”

……

渡口附近的茶樓雅間裏,馮嘉幼脫下身上惹眼的刺繡襖裙,換上灰色的樸素男裝。

又拔下金釵,抖散了發髻,學著謝攬的模樣紮了個高馬尾。

謝攬昨晚為了動手方便,早換了較簡單的緊身玄衣,此刻站在窗邊,將窗戶推開一條縫,仔細觀察外面有沒有人在窺探他們。

等換好之後,他們離開茶樓,乘上早已準備好的馬車,離開了淮安府。

走的小道而非官道,謝攬在前趕車,馮嘉幼一個人在車廂裏坐不住,也陪他坐在外面。

馬車在林間穿梭,馮嘉幼道:“不知姜平那位師兄頭腦如何,他若足夠機警,你方才的反應可能會令他起疑。”

能跟在徐宗獻身邊,應該不只武功卓絕那麽簡單。

謝攬漫不經心:“徐宗獻若是采取什麽行動,不更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,他們千真萬確是一夥的。”

“等回去之後告訴馮孝安,讓他去查。”馮嘉幼也並沒有太過憂心。今時不同往日,馮孝安回來了,明面上他可以去和徐宗獻周旋,他們才是一路貨色。

至於暗藏的殺機,有謝攬在身邊,馮嘉幼混不在意。

她發現,她也快要近墨者黑了。

謝攬興致勃勃:“要讓二叔仔細查,認真查,將徐宗獻和李似修查個底朝天。”

馮嘉幼扭頭看他:“你何時對別人家的私事那麽感興趣了?”

謝攬訕訕找了個理由:“若可以抓到司禮監掌印的弱點,對升官肯定有用。”

馮嘉幼笑起來,車輪碾到小石子,稍稍顛簸了下。

盡管屁股底下墊了軟墊,駕車位上也比不得車廂內軟和,她皺皺眉。

謝攬催她進去坐,催了幾次她都不肯:“你不用怕,若有意外,你在車廂裏我也能及時護住你。”

“誰說我怕了。”馮嘉幼心有不滿,雙腿垂下去微微晃了晃,“我就不能是想和你說說話?”

謝攬指著背後的車廂:“這簾子又不隔音,你坐裏面不是一樣能和我說話?”

馮嘉幼靠在車壁上,朝他眨眨眼:“我坐在裏面只能看到你的背影,我想看你的臉。”

看了大半年了,從前只覺得他這張臉俊俏,極是賞心悅目。

驚險的一夜過去,如今馮嘉幼仿佛感受到了他那股子由內散發出來的氣概,暈染之下,五官似乎與從前稍有不同。

謝攬沒料到她這樣說,偏頭盯著她怔了怔,想起自己正在駕車,趕緊擺正姿勢。

稍後感覺到馮嘉幼一直在盯著他側臉輪廓看,視線並不灼熱,卻有些膠著,令他臉頰滾燙。

謝攬控制住氣血運行,才讓自己不要臉紅,飛快的回望她一眼:“你說實話吧,是不是二叔覺得抓一個南疆王還嫌不夠他在朝廷站穩腳跟,想讓你說服我,去勸我爹歸順朝廷?”

馮嘉幼原本正陷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,頗為柔軟,使人愉悅的情緒之中。

被他突兀一問,似從美夢中驚醒,頓時氣不打一處來:“你這人,為何總是如此掃興?”

謝攬一楞:“掃興?”

馮嘉幼狠狠瞪他一眼,膝蓋一翻,爬進背後的車廂裏去了。

謝攬咬了一下嘴唇,辯解:“這不能賴我,主要是你很怪。”

他二人離京之前,只差一步就成了真夫妻。第二天她說再試試,他說先緩緩。等上了船,兩人整天待在艙裏閑著沒事兒做,多得是機會再試試。

但馮嘉幼卻刻意避開任何可能撩撥到他的舉動。

謝攬猜,她大概是想把頭一回留在兩人的婚房裏。

這會兒卻又明目張膽的在這撩撥他,明知道他如今一丁點的定力也沒有,極容易昏了頭。前後行為這般不一致,八成是有所圖謀。

經他一提醒,馮嘉幼的氣焰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,心虛著不知該如何解釋。總不能說之前在船上避開他,是船上沒有避子湯,她怕有孕。她覺得他不靠譜,她整日管著他已經很累了,不想再分心。

此時也不是故意撩撥他,就只是……一時興起?

而且馮嘉幼現在又覺得是自己小看了他,他其實挺可靠。

謝攬見她平時牙尖嘴利,如今一聲不吭,心道好得很,不是八成,是十成。

他控制不住心頭騰騰升起的氣惱:“這林子裏半天也沒其他人路過,你就不怕我直接停下馬車,把你就正法了?”

說著就想勒緊韁繩,真停下來嚇嚇她。

但想起上次兩人鬧脾氣,他警告過自己絕對不能發生第二次。

謝攬深吸幾口氣:“我知道你雖然討厭二叔,卻很希望他能回去做大理寺卿。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固執,咱們都走到這一步了,你有什麽話不能和我好好說?幹嘛對我使美人計?”

剛看過韓沈的遭遇,他如今對美人計三個字抵觸得很。

馮嘉幼既不敢說實話,又覺著委屈,但見他彎起脊背,微微垂下頭,知道他既惱火又喪氣。

她起來走到他背後去,側身坐下,雙臂從他窄細精壯的後腰兩側穿過,從背後摟緊他:“你少冤枉我,我沒有,我就是劫後餘生有些忘了形。”

謝攬汗毛豎起,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。

馮嘉幼將側臉貼在他後心窩:“你也不想想,我拿捏你能有多難,犯得著使美人計?我對你使美人計,都不如沖你發脾氣更快更省事兒。”

謝攬皺起眉頭,她這話說的有道理,又是他想多了?

“但是之前在船上……”

馮嘉幼伏在他背上笑的花枝亂顫:“還說什麽把我就地正法,你簡直想笑死我,你對著我若有這樣的膽量,我也不會愁了那麽久。”

謝攬被她奚落的一口氣險些上不來,立刻就想勒馬,轉身將她撲到車廂裏去。

但眼下他們不是出來游山玩水的,萬一半途殺出個刺客,他真不確定能不能躲得過去。

他若因此受傷,這輩子都甭打算擡起頭做人了。

且他們送完李似修之後才出發,此刻已經接近傍晚,還有下雨的跡象,要趕緊抵達下一城。

“別鬧了,咱們這速度搞不好會淋雨,你瞧這烏壓壓的雲層,可能還是暴雨,下雨天我不好分辨聲音。”

他一直分心聽著四面八方的鳥叫聲和扇翅聲,以判斷有沒有跟蹤他們。

“知道了。”馮嘉幼答應一聲,立刻松開他。

謝攬:“……”

他想說還可以抱著他,只是別再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。

馮嘉幼坐回位置上:“什麽?”

謝攬說了聲“沒事兒”,不抱也好,省得他總是蠢蠢欲動地想要回頭親她。他越這樣想,心裏就越癢,許久才平靜下來。

……

趕在天黑之前,他們出了這片林子,卻沒能抵達江淮與山東的交界鄔澤縣,必須得找地方避雨才行了。

按照地圖所示,附近有家專供往來行人歇腳的客棧。

但等抵達之後,門口牌匾上卻寫著“義莊”兩字。

謝攬仔細比對半天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客棧荒廢了,變成義莊也正常。”馮嘉幼從車廂裏探頭出來看,只見義莊兩個字旁恰好掛著兩個慘白的燈籠,看著還怪滲人的。

“走吧。”謝攬將地圖收起來,準備冒雨進城。

馮嘉幼擡頭看天,濃雲翻滾,距離暴雨落下頂多也就一刻鐘:“先躲會兒再走吧。”

謝攬肯定不會怕屍體,馮嘉幼經常在大理寺處理案件,也沒少見屍體。

謝攬心有疑慮:“你真可以?”

馮嘉幼彎腰出了馬車:“義莊內指不定比客棧更安全呢。”

“那行。”謝攬先跳下馬車,提著苗刀的手摟她的腰,單臂將她從馬車抱下來,上前去敲門。

沒有任何反應。

“難道沒有守莊人?”謝攬又敲了敲門,依然沒有動靜。正打算跳上墻頭瞧一瞧,聽到腳步聲,又退了回來,“有人來開門了。”

他話音落下一會兒,只見緊閉的大門被人從內打開一扇。

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邋遢男人,衣裳破破爛爛,認真審視著他們兩人,許久才開口:“兩位是來認屍的?”

謝攬也揣度著他:“快要下雨了,我們主仆倆想進去躲個雨。”

男人聞言擰起眉頭,指了下牌匾:“公子,這裏是義莊,你可知道什麽叫義莊?竟然跑來義莊躲雨?”

謝攬反問:“兄臺是守莊人?”

男人並不回答,不耐煩地指了條路:“義莊內不適合躲雨,公子去別處吧,往東十六裏有處莊園,主人家是個善心人,你們可以去那裏借宿。”

剛說完便是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,馮嘉幼從荷包裏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:“我們就躲一會兒,雨小了就走。”

男人盯著那銀子看了兩眼,似在猶豫,最終搖頭:“不行。”

馮嘉幼猜義莊內可能有古怪,他們身上帶著賬本,多一事不如省一事,也猶豫著要不要走。

都還沒想好,謝攬已經猛地用刀鞘將另一扇門頂開。

男人大驚,出手想攔,又縮了回去。

馮嘉幼看出他會武功。

謝攬往裏面望去,只見一個影影綽綽的小院:“守莊人有沒有縣衙的文書?”他問的是馮嘉幼。

馮嘉幼沒註意過這個問題:“大魏內的義莊全都是縣衙設立的,守莊人也要經過縣衙的允許,按說該有一定的手續,但實際情況都是怎麽簡單怎麽來。”

“公子是官身?”男人像是看懂了他們極難纏,放棄了阻攔,側身放行,“進來吧,等雨小了你們趕緊走。”

謝攬牽著馮嘉幼入內,穿過小院,進入大堂。

原本的客棧大堂不見了桌椅,擺放了一些棺材,每一具棺材都是有棺蓋的,說明其內都有屍體。

馮嘉幼蹙眉:“鄔澤縣出了什麽大事?義莊竟都停滿了屍。”

謝攬掃一眼:“棺材裏躺的全是活人。”

義莊只是臨時停放屍體的地方,棺材都沒有釘釘子,留有很大的縫隙。

馮嘉幼:“……”肯定是有古怪了。躺滿活人的義莊,比停放滿屍體的義莊可怕,“他們會不會是沖著咱們來的?”

不應該,不然“守莊人”怎麽一直想趕他們走?

但也未必,他剛才指了條路,沒準兒等走到半路,就會趁暴雨襲擊他們,防人之心不可無。

所以謝攬說話並沒有壓低聲音,棺材裏的人都能聽得見,逼著他們攤牌。

“守莊人”重新關上義莊的門,轉身走了進來,無奈地亮明身份:“公子非尋常人,那我便說實話,我們都是鄔澤縣的捕快,正在抓一個喜歡在雨夜偷盜屍體的賊,兩位請去後院待著,不要留在前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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